夜之秘密与竹之苦生

  蒋浩

 大体看来，本期所选作品底色是夜，形象是竹。

 与其说诗人偏爱夜晚甚于清晨，甚于夜晚之外的任何时候，这不是秘密，简直就是宿命，不如说夜在塑造诗人，诗人是夜之子。照例，本期（也许是每期）关于夜或与夜有关的篇什不少，印象最深的恐怕是《夜雨记》了。典型（或许是经典型）的三段体结构，完整而稳重。第一节通过同一个“看”，不同的“看到”（抄经 / 讣告），明了生死的不测和死生的荒诞，大概是要说，人生苦短，死生契阔，好好过吧。起笔调子很低，朴素平实中见波澜。第二节“昨夜”暗示这首诗是追记就近，是醒来之作，是在暴风雨洗礼后，关于我自己的心之跋涉。时空感具体而微，“扭打”既形象于雨与夜的纠缠，也是夜与雨各自的状态的提炼。通常的天象是，风雨过后见彩虹，阳光照耀早晨的理发店。第三节开始，换了场景，从“住所”来到了“理发店”。理发店之“理”巧妙地对应和召唤出了暴风雨破坏的秩序和需要“梳理”和恢复的“理性”，通过词与词的粘连和倾听，世界有了“火花”，那是思想的另一种风暴，诞生于昨夜。火花之火与花，只有在最深最黑的夜里才最灿烂最明亮。这难道是夜的秘密？是死生的嬗变？是夜与昼的终极完成？有了这样的心境，再去读读本期其他与夜有关的句子，会是另一种明澈。

 巧合的是，本期有两首和竹有关的诗。竹是传统的经典意象，她的内涵外延在当代都难获得新意了。《过竹林》强调的是“过”，诗人在“过”中挖掘了历史文化与自己现实经验的关系，甚至了悟到自己是竹林的过客，但竹林“是我身体里的过客”。从竹膜对声音的还原，到竹影是物质的变体，诗人整首诗任凭意识竹林里穿梭，虽然显得还有些杂乱，但开篇和结尾都出现的“鸟鸣”似乎又让我们不至于迷失其中。《竹报》就是家书，竹报平安也。第一节从竹之诞生、童年而推演其品格，有自喻，更有寄托；第二节“苦竹绕宅生”，重点在苦，乡下生活之本质也；第三节把竹放置在“植物之中”，那是对白居易的赞美和追随，表露了心迹；第四节“问君移竹意如何”是对汉语的追问，是回不去的家，是望不见的乡愁。正如诗人所说，是“寄不出的家书”。综上，两首竹似乎都在处理当代生活与传统文化的关系，一个是注重体验的穿过，但最后还是不得入其门；另一个是把这二者想象成你我关系，既有潜在的对话，又有必要的致敬。

 另外，本期的《说死》和《刀》等诗也是值得谈论的。《说死》把一个终极问题处理得不动声色的巧妙，有种平静中闻惊雷的艺术效果。但最重要的是，这首诗在讨论“死”的真相的同时，通过向死而生的活来感动我们。未知生，焉知死？面对死亡，奶奶从哭到最后的不哭，到“她告诉我们她们死了就像告诉我们她们回家吃饭了”，诗至此，也许真正的读者此时要开始哭了。但这首诗又像是献给长寿奶奶的致敬之作，“她跟我说起时已经不像这个世上的人”，平凡的她显然已经超越了肉体的生死纠缠，恐怕这才是人生的真谛。一首诗既有现实生活的感动，又有对终极问题的感悟，二者得而兼之，可谓好。而《刀》提供给我们的是一个很小的日常生活的错觉如何发展成神秘体验的例子，读者可以去体会它的简练和冷静。吃喝拉撒，诗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