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心打磨过的随意
庄周在《庄子》中自称其创作方法是“以卮言为曼衍,以重言为真,以寓言为广”,其中“卮言”指随心表达、自然流露之语言,读蓝格子的诗,便能体会到这种卮言的表达方式。从内容上来说,蓝格子诗歌的选材来自随处可见的日常生活场景,如搭积木、母亲的斑点、春雪的融化、坐火车等等,他们仿若生活现场本身,是自然而然的生活状态,仿佛诗意就存在在每一个街角处随时会向诗人扑面而来。这当然得益于诗人对生活的细腻感知,而这感知又从何处而来?庄子曾以梦蝶的寓言来阐释物化,即物我界限之消解,万物融化为一。从审美的角度而言,这是一种合和的审美境界,一点觉心,静观万象。因此,我们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在诗人的笔下,一只“有疤的苹果”等诸般细碎种种皆可入诗。当然,这并不是说这些诗歌真的就如我们日常说话一样地随意,那也就不成其为诗了。蓝格子的诗歌中看似平常的语言,其实也是一种“精心打磨过的随意”,其中有恰到好处的克制,而在“卮言”的阅读表象下,实则也内含着“寓言”,这也是它们终究成为“诗”的关键。蓝格子将她的某种感悟、某些情绪作为一条隐线,贯穿在诗歌之中,隐藏在日常话语之下,这使得她的诗歌读起来既有一种毫不费力的舒适,又自有令人细细品味的内涵。
——推荐人:娜仁琪琪格(《诗歌风赏》《诗歌风尚》主编)
蓝格子,1991年出生,黑龙江哈尔滨人,现居北京。读书、写诗。偶有发表。
杜鹃花在枝头微微震颤
◆ 游戏:搭积木
一整天,我们
都在房间里搭积木
感觉像是在织一张网
彼此联系
刚开始,还沉浸在自我创造的乐趣中
但每增加一块
我们的视线就要跟随它
一起抬升。我们逐渐意识到
危险就源于自己的双手
你抓住我的手腕:
“不能再加了——
会塌掉。”
我听出你声音里的颤抖
如同蝴蝶震动翅膀
亲爱的,对不起
是我说“嗯”的时候
顺手在上面又加了一块
致命的那块
◆ 遗 传
房间里,灯光,加深了它们的颜色
那些老年斑。是我没有注意过
还是它们,一直躲藏在皮肤之下
现在,它们越来越多地
出现在母亲的脸上
带着笑意,在时间拐点上与我相认
有如他乡遇故知
忽然记起,我确实见过它们
在外婆的手背和脖子上
我曾试图用指甲将它们除掉
我记得外婆走那天
桌上摆放着她亲手插的迎春花
花瓣上还闪着水珠
我记得那是一个阳光充足的星期日
那些记忆,终于回来了
带着年久失修的泪水
据说是来自母系的遗传,与生俱来
我知道,总有一天
这些褐色斑点也会爬上我的身体
作为我们生命相连的凭证
那时,希望我的女儿也会和我一样
深深地爱上它们
◆ 河边的雪
它们还在坚持,在树阴下忍耐
但是春天已经来了
天气越来越暖
河水湍急
一点一点刮走河面上的雪
越来越薄
越来越脆弱——
我看见边缘上的一小块
终于没有力气再抓住河岸
猛然栽进河里
来不及挣扎,也不喊疼
迅速与河水融为一体
被泥沙裹挟着,向前流去
想起这些年,生活里的很多人
也是这样消失不见的
我在岸边慢慢蹲下,影子
一半落在雪上
另一半被流水冲洗
河水,可真凉啊
◆ 九月之诗
九月就要过去。是时候
写下些什么了
椅子,照片,大海,石缝里的香螺
一个人在人群中不自然的沉默
和另一个人与之相反
从容自若的神态
一棵树的影子,和树上唱歌的秋虫
闪光的河水,和一段弯曲的小路
一个静谧的夜晚,和一个欢快的梦
还有一次彻夜长谈
从山中归来,记住一个孩子天真的笑容
把时代的隐痛交付于时代
把一个人的悲伤留给他自己
一再节制的欲念和语言会说出怎样的自由
诗是自由。但生活不是
此刻,月光温和
仿佛整个九月都在为这一首诗而过
而现在,我真的需要一首诗
才能抵住该死的绝望
◆ 有疤的苹果
你用一半的价钱把它带回家
现在,它躺在你的桌上,用它的疤
代替你的眼睛,注视着你
十分钟后。它轻而易举地
在你的内心
掀起一场小小的风暴
你拿出一把刀,要对它进行一次切除手术
越来越近,选中合适的一点
刀尖深入疤的外围
冰冷,抵达冰冷
你把它的疤挖掉
新的伤口又在你手上长出
唯一的出路是,越过这些伤口
将它消灭殆尽
◆ 山林之诗
秋天已经降临。身边的树
还坚持着自身尚未完全消退的绿色
再晚些就好了,整座山
都会变得五颜六色
我们用去一个下午的时间在山中闲逛
对于秋日之辽阔与大地之苍茫
却并未真正理解
去年我们就到过此地
遇到一只从树上跳下的松鼠
现在,没有松鼠
风依旧从山林吹过来
我们总是不能免于被记忆所牵扯
而无法让一座山,一棵树
或一段路,为我们分心
天气发出越来越凉的讯息
马上就是深秋,接着是冬天
万物沉浸在自己的命运中
无法自拔。我们也只好低头
继续走。仿佛有一种
藏身在密林深处的孤寂
正等待我们去造访。
◆ 一只干枯的松塔
阳光照耀着寂静的松林
一只干枯的松塔
在同样干枯的草丛里
显得孤独,且从容
是什么使它放弃生长的高枝与孤傲的心
是它自己坠落,还是被风吹落
在它掉落的瞬间是否也曾
给大地沉重的一击
从山中离去,当我回身仰望
才明白松塔落下的原因
更多的,是一座山的力量
使它不能承重
我并没有目睹它在枝头摇摇欲坠
和掉落地面的全过程
但可以想象,一只松塔
是如何被抽去生命的汁液
和它终于无可忍耐
发出的,那“嘭”的一声
◆ 归 途
傍晚,雾霾始终未散去
我一个人穿过天桥,来到第二站台
列车还没进站。那么多人在等待
时间因此变得漫长
拥抱的人还能再抱一会儿
而我的心,被两条铁轨紧紧牵住
远处的轰鸣声不断迫近
在人群中产生一阵小小的惊慌
我攥了攥手里的车票,目光
移向打开的车门。刚哭过的人
红着眼睛,在我身旁坐下
给送站的人打电话
有人在车厢连接处抽烟
也有人凝神望着窗外
一座城市慢慢远去。另一座
将在夜色中靠近
现在,我母亲一定在等我推开家门
杜鹃花在枝头微微震颤
它的香气,成为一个人隐秘的喜悦
像此刻,空气中渐起的灯光
(选自《诗歌风赏》2017年第2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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